Anna Ritner是美国中医学院的学生。本文提交给梅威奖学金项目,并获得了梅花奖学金。
天下愚人,学方三年,而说天下无一病可医。治病三年,才知天下无一药可医。故学人务必深谙医理之道,孜孜不倦,刻苦钻研。切不可信口开河,说这就是医道!真是自欺欺人。
-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
西医与传统医学既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深入到它们的意识形态根源——截然相反的词汇、迥异的逻辑路径,甚至对“健康”的定义都持有截然不同的根本观点——科学与古老的医术似乎总是在进行着相同的对话,尽管使用的是两种不同的语言。这就是阴阳对立,即旧与新、整体论与个体论、西方思想与东方思想的对立。
因此,有时对整体一半的探究会有益于另一半,例如 1971 年抗疟治疗的突破:科学家从中药青蒿中分离出青蒿素化合物,成功治愈了中国数千例疟疾患者(Klayman,1985)。国际消费者对草药——一种安全、有效且价格合理的医疗保健手段——的兴趣日益浓厚,使得中药日益受到科学的分析审查。中药典中的物质正在人体和动物身上进行测试,以观察和量化其特定的化学作用。但是,我们真的能对中药做出事实陈述吗?中药的道家基础警告我们,我们紧紧抓住的真理可能会从指尖溜走。
首先,草药标准化流程本身就存在着一些逻辑障碍。例如,经典的草药文献并未阐明草药的确切成分。草药是地球上的产物,会受到许多不可预测因素的影响,包括植物种类、地理区域、气候,当然还有植物的药用部位。这些因素会改变任何特定物种的化学成分,导致药效学和药代动力学方面的巨大差异 (Firenzuoli 和 Gori,2007,第 40 页)。
这一研究障碍实际上与中医的观点相符,即天地之气对物质的药用价值有着不小的影响。这是一种微妙而复杂的关系,植物成分与人体的相互作用也是如此。
西方医学发展和传播的机制是放大。医生听完病人的主诉后,开始向内观察,检查组织、器官和骨骼,最后在微观层面上,观察构成生物生命基础的细胞。中医经过几千年的实践发展(当然,它没有这种“内部”技术),却恰恰相反。一位优秀的医生听完病人的主诉后,开始向外观察,观察病人的“神”,即当令之气;思考六淫与地点、环境和情况的关系。最后,她将视角拉远,将病人视为宇宙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放大”植物成分,如何适应医学的框架?因为医学的本质是“缩小”来创造理解的语境。
标准中医草药教科书《中草药:本草》(1993年)的作者承认:“包括中国草药在内的各类草药都由多种成分组成,这些成分与人体的相互作用极其复杂。通常,研究草药的成分是为了分离其活性成分。这预设了草药实际上遵循与生物医学药物相同的原理发挥作用。对于该领域的大多数研究人员来说,这是一个很容易做出的假设,因为许多现代生物医学药物都是天然物质的衍生物。”(Bensky & Gamble,第12页)
虽然这或许是一个很容易做出的假设,但它并不一定正确。正如草药学家迈克尔·蒂埃拉(Michael Tierra,1992)所指出的:“为了理解某种物质对个体的整体效果,我们必须考虑其整体的‘个性’或能量特性,以及其具体的治疗作用。”(第26页)
当人类将自己视为群体(例如家庭)中充满活力的一部分时,他们就能实现自我价值。如同人类一样,草药的个性并非孤立地展现出来。通过创造不同味道、温度和方向的对比和对立,技艺精湛的草药师能够在各种草药的作用之间创造空间,而这种无形的空间正是治疗系统发挥作用的地方。
在其论文《中药应用艺术》(2005年)中,教师兼实践者张浩生解释了“药”字的含义,即“药用植物”。“药”字实际上是“草”和“乐”的组合。因此,药学可以被视为“带来和谐、恢复阴阳平衡的物质”。草药的“和谐”至少包含四个要素:草药的配伍、特定草药的用量、制备或炮制方法以及草药的烹制和服用方法(第34页)。
草药配伍本身就是一首交响乐。《中草药:本草》(1993年)列出了八种配伍方法:相生相克、相扶相济、相克相克、相克相抗(通常不宜)、相克相克(禁忌)以及单效(第8-9页)。由于大多数草药具有多种功效,配伍方式会突出某些疗效,而弱化其他疗效。因此,草药实际上是相互依存的,并根据各自的疗效而变化。例如,当柴胡用于治疗肝气郁结时,通常与白芍搭配;而当柴胡与生麻搭配时,实际上可以升发阳气(张,第34页)。
用药量取决于患者个体,医生在配药时必须考虑患者的体质、性别和治疗情况。张氏认为:“古代中医视方剂为重大秘密,其精髓在于每味药的用量”(第36页)。
《伤寒论》等经典中药典籍为“量”的重要性提供了理论基础。例如,小承气汤和厚朴三物汤的成分完全相同(大黄、厚朴和枳实),均可用于治疗实证便秘。然而,由于主药大黄和厚朴的用量较大,因此其治疗机制也有所不同。小承气汤用于阳明证的泄热(Scheid、Bensky、Ellis & Barolet,2009,第66页),而厚朴三物汤则用于治疗气滞引起的腹胀便秘(Fan,2001,新版)。
在科学医学看来,用药量是一个相对可量化的方面。令人惊讶的是,这项研究似乎让中医回归了其本源。据张教授(2005)所述,现代研究表明,五苓散中任何一种药材的剂量若偏离《伤寒论》的推荐剂量,都会降低该方的临床疗效(第36页)。
古典文献中也明确记载了草药的烹制和炮制方法。《温病条辨》指出,银翘散的煎煮时间必须短。煎至微香,方中辛辣之气便会涌现,而解表的关键在于药方的辛辣之气。煎煮时间过长,则辛味会集中于中焦(张氏,第38页)。
虽然科学研究的黄金标准是随机双盲安慰剂对照试验,但这种模式显然并非衡量东方医学的合适标准。世界卫生组织指出:“草药的传统使用通常是其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种文化是在现代科学发展和传播之前,在一个民族群体中发展起来的。尊重所研究的传统医学体系的原则必须成为优先事项。在提出、准备和开展研究时,应考虑草药使用的传统知识和经验。”(《传统医学研究与评估方法通用指南》,2008年)。
西方医学科学探究的风险之一是,由于未能按照古人创制草药的意图使用配方,中药的有效性可能被低估。更令人担忧的是,同样的传统覆写可能会导致这些强效甚至有时有毒的药物被断章取义、孤立使用,最终被视为不安全。一个著名的例子是,麻黄的活性成分麻黄被用于西方减肥产品后,被禁止使用。
揭开中医“黑匣子”的前景令人着迷。尽管科学衡量针灸疗效的能力通常被认为极其复杂,但草药是西方人拥有丰富的知识词汇的物理实体。在这个慢性病日益神秘、随之而来的集体恐惧日益加剧的世界里,将西医、中医和其他本土疗法结合起来以获得最大疗效的前景,无疑是一线希望。更不用说,利用草药的益处已经并将继续为制药和化妆品等行业带来福音。
虽然中药的疗效正日益受到人们的关注,但其根基信仰体系也正面临危机。大多数在美国接受培训的针灸师在进入中医学院之前,都深受西方科学模式的熏陶。而成为一名合格的中药师面临的一大挑战,就是摒弃这些根深蒂固的观念,转而追求更精妙、更长期、更全面的健康理念。因此,对中药从业者来说,选择一种符合本土文化体系的中药疗法极具吸引力。
中药师必须牢记中医悠久的历史——一套行之有效的体系,远远超越了现代以分析和数据为中心的世界观。只有回归中医的本源——即其经典卷轴和教科书——才能重振中医的精神。好消息是,我们至今仍能找到大量信息,包括草药配方的用量、配伍和制备方法等细节,这些细节与古代用药方式完全一致。难点在于,将这些古汉语文本翻译成完整的英文并非易事,而要根据瞬息万变的现代科学,重写中医的整个历史,难度将更大!
尽管西方医学研究将继续“聚焦”中药的化学成分和实验室效应,但这些数据对于自信的草药医生来说应该毫不在意。打开黑匣子,我们会发现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让我们放松对黑匣子的掌控,一如既往地对人及其宇宙更感兴趣,因为宇宙不可能被装进一个盒子里。